2008年11月4日 星期二

帕幕克之旅:貧民區漫遊



伊斯坦堡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。我依附於這個城市,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。

-帕幕克,「伊斯坦堡:一座城市的記憶」



我是為了帕幕克,來到了伊斯坦堡。 

帕幕克是當代土耳其作家,生在伊斯坦堡富裕的家庭,祖父是土耳其鐵路大亨,父親從來不用工作,興趣是翻譯法國當代詩,因此和情婦消失在巴黎好幾年不曾回國;從小住在最中產階級的貝佑律區和奇哈吉區,家族的住的大樓- 帕幕克公寓還是伊斯坦堡的一個景點;大學時本來想當建築師, 然後不想念書想當畫家,讓他媽媽很擔心;讓他媽更生氣的是,後來他跟媽媽說:「我要成為作家。」

在紐約流浪了三年之後,回伊斯坦堡開始寫小說;小說開始得到很多獎;因為其精采的說故事,他那些發生在伊斯坦堡的小說在全世界風行;著名作品有「黑色之書」,「我的名字叫紅」,「白色城堡」... 等。

2005年,帕幕克因為公開談論土耳其帝國對阿美尼亞和庫德族的種族滅絕,被伊斯坦堡的極端國家主義者律師提起刑法301條訴訟,理由是"污辱土耳其軍隊"和"污辱土耳其民族性",求處帕幕克四年徒刑。 

帕幕克到德國領文學獎的時候,還是大聲宣稱:「土耳其帝國殺死一百萬阿美尼亞人和三千庫德族人。」帕幕克得到歐盟的大力支持,和馬奎斯,葛拉斯,艾科... 等八個大作家的聲援。

土耳其最後在國際壓力下,放棄對帕幕克"污辱土耳其軍隊"的訴訟。( "污辱土耳其民族性"的公訴還沒移除。)

2006年,帕幕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,理由是「在尋找故鄉的憂鬱靈魂時,發現了文化衝突和融合中的新的象徵」。

帕幕克至今仍受到土耳其極端國家主義份子的死亡威脅。



因為帕幕克的書,我深深感覺到,伊斯坦堡是東西衝突和融合的焦點。

我開始我的帕幕克之旅,我要到很少有遊客會去的地方:在貧民區漫遊,尋找廢墟,和拜訪黃昏墓園...



斐內區和巴剌區  Fener and Balat 


飽經風霜的記者戈蒂耶對他的朋友所謂城市的"舞台側面"甚感興趣,大膽深入窮人居住區,探勘其廢墟以及黑暗骯髒的街巷,向西方讀者表明,貧民區就和風景同樣重要。

- 帕幕克,「伊斯坦堡:一座城市的記憶」


我坐著靠金角灣南岸的不知名公車,到了看起來古老破舊的區域下車,原來這就是斐內區。

斐內區和巴剌區曾經是伊斯坦堡希臘人和猶太人的街區,而現在多是老人,小孩和低階勞工所住的地方。 

伊斯坦堡貧窮的地區比較保守,但是也比較好客;老人和小孩常常拿著一張板凳,坐在門口,看著巷子的行人,和每個路過的人打招呼,聊聊天,也包括我這個奇異的遠東觀光客。

好像和所有人打招呼是種禮貌,是種生活的樂趣;土耳其人會跟你善良的微笑,然後好奇地跟你聊幾句。大家都以為我是日本人,我總是要解釋半天台灣在那裡,後來就乾脆當個日本人也好。  
 
在巴剌區,有一個土耳其老人找我聊天,要和我喝茶;他叫阿里,是三個小孩的父親。我們去土耳其茶館喝茶,我終於可以看看土耳其茶館是什麼樣子:昏暗的燈光,一些彷彿在昏睡的中老年人在打著好像永遠打不完,沒完沒了的牌;時間凝滯,這是個沒有未來的世界。

這些古老的貧窮區域,時空好像停留在帕幕克小說「我的名字是紅」的蘇丹時期,到處是土耳其的傳統木造閣樓,隔幾間就有快倒,半倒或全倒的屋子;而一些快倒半倒的房子,裡面還有人生活著。

住家就在廢墟中,到處是倒塌的木頭房子,和植物蔓延的古代遺蹟;生活和廢墟融為一體,還相處融洽;「歷史和廢墟取得和解。」帕幕克稱這種土耳其貧民區狀態為:「呼愁」 。人民和土耳其的衰敗歷史緊緊相連。


「呼愁」指的是某種集體而非個人的憂傷... 不提供清晰,而是遮蔽現實;它帶給我們安慰,柔化景色,就像冬日裡的茶壺冒出蒸氣時凝結在窗上的水珠。
- 帕幕克


儘管是個過客,貧民區漫遊是我在伊斯坦堡最難忘的一段旅程;我看到了貧民區和帝國廢墟融為一體的生活;重要的是:他們在殘破中,在失敗中,在窮困中,還是微笑地過生活,是古代榮光不再的廢墟中生命力強軔的蔓生草葉,是土耳其廣大人民的真正生活。


伊斯坦堡的人民不把挫敗與貧窮看作歷史終點,而是早在他們出生前便已選定的光榮起點…它是倍感榮幸地承擔其呼愁。

- 帕幕克


陸地之牆


這些死寂的城牆後頭存在著活生生的城市。

- 戈蒂耶 

陸地之牆是拜占庭時期聞名於古典世界的最堅強防禦城牆和堡壘,已經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;然而五百年前土耳其人攻佔君士坦丁堡時,整道城牆就已經被砲轟成廢墟。

當我漫步這個區域尋找廢墟的時候,常常遇到住家和城牆的遺蹟蓋在一起,現代公寓中突出一道古代城牆,小孩子在旁邊打球。

幾百年來,因為"城牆的厚度與耐久",伊斯坦堡人民和這道殘破的城牆相處融洽,古代廢墟融入伊斯坦堡人的日常生活中;陸地之牆已列入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的文化遺產。




黃昏墓園

我相信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比這條路更嚴峻,更憂傷,路長三哩多,一端是廢墟,另一端是墓地。

- 戈蒂耶

埃烏普區(Eyup Quarter)有伊斯坦堡著名的墓園,其中,埃烏普清真寺被喻為"伊斯坦堡最神聖的地方",埃烏普正是先知穆罕默德的掌旗手,他就葬在這裡。

我在這個街區有些迷路的時候,一個戴頭巾的伊斯蘭教土耳其女子主動用標準的北京話,和我聊天,她還真是年輕,北京話講得字正腔圓,但是一個伊斯蘭教女子和陌生外國人講話可能不太正確而有些拘謹;就是她指引我洛堤咖啡在山的那邊。

埃烏普清真寺和其週邊的廣大伊斯蘭墓園,可能是伊斯坦堡平民百姓最喜歡去的地點,外國觀光客相對很少;我覺得這個區域是伊斯坦堡最有生活味,最有土耳其味的地方。

儘管帕幕克把這裡稱為"伊斯蘭教的東方迪斯耐樂園" ,帕幕克年輕的時候還是常會在這裡"沒有目的地漫遊" 。

伊斯蘭墓園並不陰森可怕,是土耳其人散步和野餐的地方;柏樹和梧桐樹下的樹影,蔓生的植物,潔白的墓碑,伊斯蘭墓園淡淡的悽涼感和詩意 ,也曾經深深吸引了法國詩人洛提,他愛上了伊斯蘭墓園,就在這個地區定居下來,在山上開了一家洛提咖啡Loti Café,是每個伊斯坦堡人都知道,都喜歡去的景點。

今天,可以乘高空覽車到達山上的洛提咖啡 ;洛提咖啡是俯覽金角灣的最佳地點,金角灣的別名是"歐洲甜蜜之水",可以讓人見識到什麼叫土耳其藍。

坐在洛堤咖啡,和伊斯坦堡人體會一下生活,和伊斯坦堡人民一起看著甜蜜蜜的金角灣落日,一起啜飲甜蜜蜜的土耳其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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